說來慚愧,上了大學,才知道系與專業的區別。
我們系是生物系,只有一個專業,稱為應用生物化學,理科。好一段時間后,我問班主任:“理科與工科有什么區別啊?”他回答:“理科是純理論的,工科涉及工程與應用。”“那不是與文科差不多?”我又問。“那可不一樣。理科主要重在理論方面。”我還是懵懵懂懂,不知所以。
自一年級開始,喜歡往系里跑,如果看到有老師在做實驗,就進去問要不要幫忙。當時微生物室活最多,經常要配培養基,于是我成為了實驗室的常客。主要還是得到班主任的許可,當時他在系里是個實驗師,人熱心,很多老師都喜歡叫他幫忙解決一些問題,所以總是到各個實驗室幫其他老師,如植物接種組培。最早學會的是做棉塞、綁棉線、殺菌。大一的冬天,我開始了幫系里進行康乃馨分離培養試驗,也是班主任直接安排這個試驗,有一段時間我只要有空就去培養室,一個勁的分離接種,培養基用完了就告訴班主任,于是他找個時間與我一起到微生物實驗室配制、殺菌出一批培養基,一般一批可以裝兩鍋,同時殺菌,夠我用一段時間了。幾個月后,培養室到處擺滿了我所接種的康乃馨。培養出的康乃馨只分苗,不長根,一棵分出四五棵時就要進行分離,我一直期待康乃馨長出根,然后種到土里去,班主任說那要用另一種培養基,但生根試驗最后并沒有繼續下去。現在記不清最后是怎么結束這個試驗的,只知道生根試驗這個愿望并沒有實現。
當學到營養學時,老師布置了一個作業,制作一個星期的食譜,學生自己選人群。我很激動,似乎自己已經是一個營養師,記得當時我選擇的人群是大學生,就是我們自己,花了近半個月時間去圖書館找資料。那時不像現在,在網上可以搜索出一大堆的資料,大一的時候必修的一門課就是檢索學,教學生如何去圖書館查資料,不知道現在的學生還要不要學這一門課。那份食譜作業做得很辛苦,洋洋灑灑幾十頁,最后還得意地給別的系的朋友看,記得有一個人問我,你畢業后是不是要到衛生部門工作的啊?我一時怔在那里,我還真不知道呢,況且,食譜與衛生部門掛上鉤嗎?
班主任與很多食品公司有聯系,時不時要在實驗室做試驗,初期,有幾次見他在實驗室做固體顆粒飲料樣品,就跑過去幫忙,后來,他有樣品要做時,也會與我說,于是兩個人經常一起做試驗,所以,對固體顆粒飲料試制,有了一定的解決。當我做畢業論文時,也自然而然選擇了班主任的題目。班里的同學總是不時來我們的實驗室,打開冰箱看看有什么好吃或好喝的,班主任做的有限的飲料樣品經常就這樣給他們報銷了。每次班主任進實驗室,我就心里發慌,怕他怪罪,但他似乎很大意,從不放在心上。只是對一些特殊樣品,才會給我強調不能讓他們喝了。我倒并不喜歡喝樣品,直到今天,除非是非要品嘗的,所以對于樣品或產品,我不喜歡“吃”,只有“品嘗”。
有道是“木匠家中無椅坐”,我就是個例子,不喜歡單純意義上的吃喝,因為工作需要才不得已品嘗樣品。
與班主任的接觸,受其影響,也許這就是潛移默化的結果。畢業后,我進了由班主任主持的一個項目轉讓企業——速溶烏龍茶廠。
2.跌跌撞撞食品之路
剛畢業時,對于錢我幾乎沒有任何概念,當時準備用五年時間來積累資本,這個資本,這不只是錢,更多的是指技術、能力與經驗。
我的第一份工作歷時九個月,就是速溶烏龍茶廠了,可以說從來沒有真正拿過工資,老板總共給我三千多元,這是后來我因回家要用錢他特別給的,也是那里工作階段的所有報酬了。平時出差時給了一定的錢,自己省吃儉用,多出來的還給他,他照收不誤。我經常買煙也的錢都沒有,至于其它業余活動,更是能省就省了,現在回想,真是自找苦吃。最大的娛樂就是看書,當時老板給了我一大疊茶文化的書,只要有空就一本一本地看,因此也打發一些無聊的光陰。因為企業是生產速溶烏龍茶的,以茶梗為原料,但是由于銷路沒有打開,所以生產并不正常,我的大部分時間是還是看書消磨著過日子。期間,有生產時也到生產線上參與生產。記得剛進廠時有一天,我到濃縮機操作臺上去看看,那看機的姑娘卻跑了,老半天也不回來,由于對設備不了解,看著濃縮機里面翻滾的茶汁,甚是心驚,見沒有人在,所以就不敢走開,只好膽戰心驚的守在那里看了一個多小時。對于什么生產管理,自然也是一竅不通。沒有噴粉時,有時就到車間去幫忙包裝產品,因為人少,屬于全民皆兵的企業,把一小包一小包的袋裝茶粉裝到紙盒中去,每盒裝二十包,時間長了,大家就比速度,以打發時光,裝盒的規格只有一個,但檢袋子的方法卻每人都不一樣,我們還特別研究過用哪種方法最快。沒有生產時,就窩在化驗室搞一些產品開發類的小試驗,如在化驗室提取茶汁,以什么方法可以得到較大的提取率和保香,我的參考書很有限,只有在自己的母校找到一本速溶茶技術書。還有一本老板不知從哪里弄到的速溶咖啡生產技術研究,日本的。然后就在化驗室萌想,用土法做試驗。因為這個技術是我們系老師的研究成果,班主任任隔一段時間就過來,有時就隨他一去回母校做一些試驗,如此渾渾噩噩地過了幾個月。那一年因為沒錢,人生第一次沒有回家過年,無所事事的結果,自靠奮勇買來紅紙、墨水,寫了幾幅對聯貼到廠的幾個大門上,還自豪了一陣。
第二份工作還是我們系的研究成果,是液體飲料來的。當時離開第一個廠時大家弄得不開心,老板不讓我走,讓門衛不放我的行李出門。最后我只身出走的,只帶走了大學時留下的迷爾機和有限的隨時物品,行李是幾個月后班主任幫我拉走的。現在回想起來,老板這么做可能只有一個目的,希望我不要向他拿工資。其實我走時壓根就不想要什么錢了,因為停產太長時間了,我能呆這么長時間覺得已經仁至義盡了,同時也覺得自己其實好象什么也沒有幫上他。而且老師是介紹人,怕難為他了。
到第二個企業工作的第一天晚上,我們就被送到了車間,甚至還來不及收拾房間,包括司機和銷售人員,廠長和幾個工人,還有我一個未畢業的師弟,全民皆兵,把剛殺菌完的飲料罐頭搬去倉庫冷卻。這一次,我們干到天亮。老板的貼身司機因為太累,就在車間門口地上睡了幾個鐘。
等到我師弟畢業過來后,我們的飲料也停產了,應也是銷路的問題,我們兩個人整天在化驗室做新產品試驗,一會兒是陽桃汁,一會兒是蓮藕汁,還有松子飲料,各種各樣地試,我開始搜集一些淀粉含量高的藥食兩用原料,也加入試驗,甚至對當地的林檎進行研究,以期得出一個較好的增加保持期的加工方法,不過所有的試驗不疾而終。
后來我師弟先離開了,我一個人再呆了一段時間,老板完全放棄了飲料的生產,叫我們開發了一種山梨糖醇薄荷沖片,師弟在時已開始了試驗,他走后我們開始計劃投產。這樣,第一次負責了項目開發工作。我當時也是多種角色,還負責造粒前的工作,帶了五六個工人,既是技術員,又是工頭。沖片作業那邊總是把一大堆廢糖粉拿回來,于是我就把他們用食用酒精清洗回收加到料中去。在這里開始接觸了生產管理和技術開發。
以后的經歷比較復雜,我從這家公司出來后做過好多工作,時間都不長,曾在夜大上過課,在某臺灣食品廠做過在線質檢。臺灣設生產線備確實先進,但大生產也較危險,我曾親眼目睹有人斷了手,也在這里第一次上了夜班。
后來在一家涼果廠呆了三個多月,每天與工人一起翻曬涼果,晚上或下雨時收涼果,那時整天就是抬頭看天,看烏云走向,看風向變化,或者與工人在車間包裝涼果,有時也做點試驗,老板安排了一個小伙子幫我試制涼果打成粉再與糖混合造粒沖成片。工人看見我推小車時就笑我老漢推車,當時不明就里,覺得這有什么好笑。在這里,我學會了貼紙箱,坐在紙箱上雙腳夾住紙箱兩邊,用牙咬斷膠紙,又快又漂亮地把紙箱貼好。也是在這里,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操作沸騰干燥機和24沖的沖片機。
后來到了一家生產蛋白口服液的新企業,在這里,我接觸了100級的車間是什么概念。我們有十幾個技術員,還有兩個高工,女的來自是藥廠,男的是來自藥檢所的黃工,是沒有一個工人。我們既是檢測人員,又充當生產人員的角色,如果你在100級的車間內工作,由于內級原因出來的話,這次的工作你就不用再進去了,你就在外面窗口看人家工作到下班,所以進去前就盡可能地少喝水,否則,批量準備好的原料就無法按計劃包裝完成了。檢測方面主要是對蛋白質的測定工作,如電泳、比色等,當然包括了凱氏定氮,我們有三個人就住在辦公室,檢驗室就在隔壁。女的負責安排生產,男的負責教我們做試驗,由于企業是全新的,檢測室也是全新的,從設備進入與試劑到來,他們兩個人安排我們如何安裝設備,分類擺放玻璃儀器,存放試劑,以及劇毒品的管理,保管與領取要求等等;玻璃儀器之備用、待清洗、已清洗、未晾干與已干燥的擺放都有講究。黃工每天看我們做試驗,時不時提些建議性的東西,在開始時是按他的要求把所有要準備的試劑一天一天地配制好,凱氏定氮時,由于黃工也沒有做過,我們碰到了難題目,難題一就是安裝,因為學校里都是老師裝好的,所以我根本就不知道怎么裝了,沒有說明書,那時還沒有因特網,無從查找,所以只能每個人出點意見,又怕弄破儀器,所以進度很慢,還有消化的問題,因為化驗室就在隔壁,為了判斷消化是否OK,我就花了幾天來研究,還有定氮過程等等,現在說起來,大家可能也無法想象當時我們遇到的困境與解決過程。
黃工是一個對技術要求古板但脾氣特好的老師傅。他一般是在旁邊靜靜看你做試驗,有時突然說“哦,不對……”把你嚇一跳,時間長了就習慣了。從稱量如何拍手(不能拍藥匙),如何折稱量紙,如何倒料,如何量水,如何攪拌(多大的幅度,往哪個方向,不能碰到玻壁什么的),如何記錄原始記錄,如何修改數據(如不能涂改,必須劃線并簽名),如何定小數點,單位的正確寫法等等。特別是玻璃儀器的清洗,是他的重點,他說儀器沒有洗干凈和保管好,試驗都是白搭;我們洗過的儀器,他一個個查看,看見掛水珠的,就拿給你看,真服了他。
黃工還是我的思想指引人。有一次停電,因為有一批球蛋白面半成品臨著著因為冷凍條件的失卻而導致報廢的可能,不知道什么原因,女高工并未采取任何措施,老板他們急得團團轉,我居然不知天高地厚地建議去買冰塊來應急。結果老板對我的建議很滿意,女高工卻不知道為什么對我恨之入骨,我至今也不明白她為什么恨我。幾天后,黃工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對我的為人處世進行了分析與建議,我現在忘記了當時說了什么,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就是,黃工冒著得罪女高工的情況下,對我進行了諄諄教誨。也許,他在我后來的道路上,無論是技術上還是在思想上,都是一個起著關鍵作用的人。
半年后,因為偶然,我有了新工作的機會,離開了這個口服液生產企業,從此開始走起了比以前相對穩定的食品技術的道路。至此,我已經花了兩年半時間打轉。
進入C公司也是個偶然的機會,系主任是他們的常年顧問,代總經理請他找個技術員,結果他把這個任務給了班主任,于是班主任找到我,這樣,我不費吹灰之力,也就是說,根本就沒有面試考核這一關,就進入了C公司,第一次去面試,代總經理不問三七二十一,就問我什么時候來上班,還帶我去轉了全廠,送了一包威化餅給我,并把我帶到廠門口,我那個受寵若驚啊,連說不用送,他說我如果不送你。就憑你手中的這包餅干,得給抓起來的。
系主任說,你可得好好干,若出問題,我的臉皮就沒了。就沖這句話,我誠惶誠恐地小心工作,總擔心出錯給開除了給系主任臉上抹黑。但代總經理(下稱為D生)卻似乎特別恩典,象對待學生一樣待我,事實上,他就是個老師,據說是董事長兒子的小學校長。他給我最深的印象是,雨天撐把大傘在廠后門抽雪茄,對于廠規的如此執著,讓我無法理解,因為我們廠規定,廠區是不能抽煙的,但我們不經常在宿舍偷偷抽煙,如果他在自己的房間抽煙,有誰知道呢?
也許只有他一個人真正執行了這一廠規。當然這只是我毫無根據的猜測。
D生是個讓人又敬又怕的領導,平時不拘言笑,執行起廠規來鐵面無私,所以很多人背后頗有微詞。在他執行代總經理期間,經常貼出處罰公告,如某某吃飯時亂倒飯、查手大腸菌群超標,或其它違反相關規定的,一般是半個月獎金至三個月獎金不等。大家最不爽的自然就是獎金給罰了。有時候,他會親自守在大門口,叫男工自覺把香煙交出來,開始我還以為查到求香煙是給沒收了,后來才了解到放工時可以取回的。
于我,倒覺得更多是老師對學生的呵護。
進公司一個月后,一直擔心自己做得好不好,不知道人家的評價怎么樣,特別是D生對自己是不是滿意?鼓了幾次勇氣,我終于敲響了他辦公室的門,惴惴不安地問他:“D生,我的工作表現怎么樣?”他抬頭看看我,笑了:“很好啊。沒有人說你不好就是好了。”我不好再說什么,道了謝退了出來。
當時年輕氣盛,總想著表現自己,我猜自己當時的心思,找他問工作表現,也就是想得到他的認可。后來,我總想著怎么樣能有所作為一點,直到有一天,加鈣麥片總是因為添加的鈣原料微生物經常超標,廠里煩不勝煩,與供應商交涉的結果,也只能換貨,換貨也有同樣的風險,我與同事探討了一下,是不是可以考慮制麥片時加入,我忘記了當時是怎么樣的情形,也許居于各種考慮,如鈣含量的均勻度,加鈣麥片的生產管理與庫存,他并不贊同這個主張。后來,我把這個建議直接提交給D生了,不想,他采納了這個建議,并在沒有任何征兆的情況下,有一天突然出通告獎勵我一千元,這樣,在激動的同時,也陷入了些許尷尬,現在想想,如果換為今天,未必就敢這么干。
我接手威化餅的質量與技術管理不久,出了一件事,生產工人把漂白粉的桶放在車間,有個人把它當成白糖桶拿去用了,里面還有一些漂白粉,這樣,做出一批產品才發現有問題,當時,質檢與班長找到我時,我一時傻了。這件事情,我是脫不了干系了,雖然我剛剛接手,很多制度還在編寫和試行中,但這種事,也可以說是我管理不善的結果啊。我準備接受處分了。質量事故原因調查會是D生主持的,他問我是什么時候接手威化餅的,我說了一通話,雖然我剛接手,但作為質量技術負責人,也負有重要的責任。他看著我,笑了:“如果換一個場合,你得打屁屁,很多事情你都還不了解,怎么負責任啊?”我啞口無言。這種事左也可右也可,他是在有意放我一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