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金融之前我在想:轉行為什么那么難?
我沒學過金融,沒學過會計,在投出第一份簡歷的幾個月前,在那個美國中部水成狗的Fi nance速成班里,我連那個核彈一樣的高級計算器的開關都還沒摸到,同學們已經(jīng)搶答出了所有答案。
唯一鮮活的記憶,是深夜的圖書館,一幫中國留學生秉承中華優(yōu)良傳統(tǒng)在那押題,我卻連押出來的題目都沒看懂,只能強行背下答案。這時候班上一個貌美如花的女生湊過來跟我說:
我看我們這種人,根本不適合搞金融。
我悲愴地想,你不慌,你貌美如花啊。
后來,我背負著八國聯(lián)軍一樣的background,居然找到了一份正經(jīng)工作。為了回饋深夜給我押題的同學,和對貌美如花的女同學致敬,我寫了一篇戲說色彩濃厚的轉行面經(jīng)。
也許是因為我一直以油滑的形象在文中出現(xiàn),造成了平易近人的假象。我隨之收到了大量的找工作問題,定睛一看,主旨大都離不開幾個血字:
我想轉行。
問題如下:
專業(yè)背景不對口,但我看列的那些要求我也能做,就怕別人一看我專業(yè)/院校就呵呵了,怎么辦?
面試撐到onsite,但是感覺表現(xiàn)好僵硬好沒有魅力,一開口就被人聽出是專注打醬油多年,我是個loser嗎?
真的不喜歡我現(xiàn)在的工作,這兒有個特想投的,可我又完全沒做過那種工作,在面試時我能說什么啊?
一開始我還很雞血地回復各種戰(zhàn)術指導,每句話怎么設計,簡歷怎么包裝。
后來我就停止回復了。
年復一年收到的都是類似的問題,年復一年都是一樣無奈的少年人,重復著一樣的死循環(huán)問題——“我就想做好這一件事兒,我就想找一份工作,跟我學的干的都沒多大關系,但我就是想干。如果人生順利,或許我還想做一個好人,不再郁郁不得志,撥開平庸的日子聽到使命的召喚,為什么就這么難,到底有什么是可以做的?”
這些問題都沒有答案。
因為它們都是操作層面上的問題,要解決這種層面的bug,得往問題的上游再想一想。而更本質的問題是——我們?yōu)槭裁匆炎约阂婚_始就放在一個如此不利的位置?
“I'm sorry you are not a good fit”(我們覺得你不太合適)。這句話,到底是生活嚴厲的門檻,還是我們庸人的自擾?
2
想都沒想清楚我們就被逼著去戰(zhàn)斗
一直以來我們都被告知,要專注,要堅持到底,中途換來換去的,那是不靠譜。老大哥說,最好的士兵從不問為何而戰(zhàn)。
可是這樣真的好嗎?
我并不覺得專注和堅持哪里不好,但是在追求的道路上走一走,眼瞅著不對,周圍的人越走越不像是一伙兒的,還得要停下來緩一緩,像個精神分裂一樣跟自己聊一聊。這才是作為成年人,理智的戰(zhàn)斗方式。
見過賽馬嗎?那些馬帶著一種特質的眼罩,叫blinder,這玩意兒不會將眼睛擋住,而是在眼睛兩側豎起兩塊板兒,防止馬在比賽時受到別的奇葩選手的干擾,防止陽光太好它忍不住瞟一瞟,所以給它的視野上這么一個限制,它能出好成績。
我們可以環(huán)顧四周,看看多少忙忙碌碌的人是給自己戴了個這種玩意兒,就不用看自己戴沒戴了,怕發(fā)現(xiàn)真相后承受不起。
那是給馬戴的,馬這輩子不干別的,純比賽,所以它才需要戴。
我想很少有人,在人生快要結束,回顧碌碌無為的一生時會說:“我真他媽后悔當時轉行,早知道我就老老實實做我的老本行了啊!”
3
真正想轉行的人不會把轉行掛在嘴邊
有一次,我給組里招一個analyst,面了好幾個了,都是精確的準備,完美的演出,一副我還沒開口就恨不得搶答騎七個猴的架勢。每當我精心掩飾都被人一眼看穿我其實也是個草包時,都會有些悶悶不樂。
我經(jīng)常問這些試圖精確制導的面試者:
如果你今天不是坐在這里,你覺得你在干什么事情?
我記得特別清楚,有一個選手一瞬間祭出了這個表情。
好幾個都說,這個還真沒仔細想過,你問這個問題是幾個意思?
有一個在無邊無際的寂靜中活活想了快五分鐘,Hello?
有一個遠在加拿大的candidate說:我可能會去做一個足球教練。
他說他以前是足球運動員,去日本幾年專業(yè)踢球,是隊長。后來受傷被迫退役,轉行做績效分析師。干了好幾年覺得越干越順手,什么SQL什么Modeling都是自己學的。
牛逼的是,他在之前的面試過程中,一句都沒有提從退役足球運動員,轉行干finance這件事。
這真是撕破襠的大轉行。
我也就準備洗洗睡了。不用問什么領導力,堅韌性,處理沖突的能力了,面對一個退役的足球隊長,我已經(jīng)可以自行腦補一百集更衣室里的故事。做一個競技體育的captain,還是應該比做一個財務小組的小組長要稍微難一點的吧。
后來我在開面試總結會的時候說,別的候選人也都挺好,但都是面目模糊地好,重疊度很高。但這個加拿大人有點不一樣——“因為他以前是專業(yè)搞足球的,還建得一手好model。”
老大哥說,就要他,把他從加拿大給我嫩過來。
說到撕破襠大轉行,我必須要說說我的老板。
一個干財務的老鳥,二十年專注做Corporate Finance的領導者。我平常覺得他除了舉止儀態(tài)特別得體,一頭銀發(fā)紋絲不亂在一大波工程師中略顯fancy外,也沒什么特別之處。
沒有人知道他曾經(jīng)是T臺小王子,職業(yè)男模,你不問,他不說。
4
“本來我應該…”醞釀太久那是病
我想說說我自己的問題,這些年我和我很多心神不寧的小伙伴們都得了一種病,這種病叫——“臆想型轉行”。
通俗名字叫,總有一天老子會干嘛干嘛。
我的臆想型轉行發(fā)病,始于一次面試。
那是Consulting最后一輪onsite,重復度極高的問題換不同的合伙人轟炸,雙方都很累。一直到第六位面試官出現(xiàn),他說今天面了五個,聽了五個高度相似的人生,感覺跟看Matrix似的,想吐。
“我知道你肯定會Finance,各方面應該都沒有硬傷,要不然你也不會坐在這里,我也知道你那些回答都是練習過一萬遍的,我也不想再裝模作樣地跟你在那兒演。我就問你一個問題,如果今天你不坐在這里…你覺得你會在干什么?”
我頭腦一熱,說,“我想我會在寫一本小說。架空情節(jié),只講風吹草動。情節(jié)太繁重是不信任讀者智商的表現(xiàn)。”
面試官手一抱說,“跟我說說你的構思”:
我人生第一個小說構思,在芝加哥烈陽褪去的黃昏后,某一棟小寫字樓的一個小咨詢公司的面試場上誕生。
在此之前,我確實幻想自己可以倒出一個小說。總有一天老子會賣字為生,我總是在給Excel表格上色的時候狠狠地想。
可是,我要畢業(yè),我要找工作,我還不夠牛逼,我要留美國。我從來給它的都是最低的優(yōu)先級。
后來有一天,大老板把幾個最近加入公司的新狗拉到一邊,說我想讓你們在大組面前做個自我介紹,每人兩句。第一句,說你的名字,第二句,你有什么fun fact。上吧!
第一個,說自己環(huán)游世界一年,還在泰國當了幾個月和尚,正常。
第二個,說自己是跆拳道黑帶,為什么當初要學習跆拳道呢?就是為了有一天需要自我介紹fun fact。
我是第三個。
“我叫不慌張,我是搞財務的……我最近打算寫一本小說,中文的,想寫好以后能給不認識的人看,我總是幻想自己能以寫作為生。”
從此以后,從工程師到PM,一見到我就問: “財務張,你那本小說寫完了沒有?什么時候出英文版的?”
我整個人都是無地自容的。
一個個早年奢侈的心愿,都被淡得出水的平凡生活稀釋,本來以為自己可以做什么樣的事,總是以生活啊我還沒有準備好為理由。等待改變的時機,等到自己都老了,自己都笑了。
轉行自由,做點別的事的自由,做砸了又回來做自己老本行的自由,就是為人的最本真自由之一。
這就是我們?yōu)槭裁词侨耍皇邱R,我們需要東看西看,需要不切實際的張望。賽馬才只管往前跑,給馬背上的主子,掙點銀子和面子。作為人,最令人難過的事,是回首往事的時候的那一句——那本來應該是我。
作者:張丹(AppDynamics公司財務經(jīng)理,曾就職于亞馬遜美國,擔任高級財務分析師一職。)